
判词,乃古代官府断案之公文,同于现今之判决书。本是历史时期的“官样文章”,但偶尔亦有妙趣横生、新鲜可喜者,亦不乏精妙之语、发人深思之词。
清朝康熙年间,福建泉州城外的“风月庵”中住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尼姑,该尼姑与一位姓孙的公子相爱,想还俗嫁给孙公子为妻,但又怕人说三道四。思前想后,便向州府呈状,请官府恩准。州太爷接状一看,觉得有些可笑,便在小尼姑的呈状上批道:“准准准,准你嫁夫君。去禅心,超梵心,脱袈裟,换罗裙,免得孙(僧)敲月下门。”
清乾隆年间,一寡妇想改嫁,但遭到家人与邻居的阻挠,她就向官府呈上状子:“豆蔻年华,失偶孀寡。翁尚壮,叔已大,正瓜田李下,当嫁不当嫁?”知县接状,挥笔判了一个字:“嫁!”
清代郑板桥任山东潍县县令时,曾判过一桩“僧尼私恋案”。一天,乡绅将一个和尚和一个尼姑抓到县衙,嘈嘈嚷嚷地说他们私通,伤风败俗。原来二人未出家时是同一村人,青梅竹马私订了终身,但女方父母却把女儿许配给邻村一个老财主做妾。女儿誓死不从,离家奔桃花庵削发为尼,男子也愤而出家。谁知在来年三月三的潍县风筝会上,这对苦命鸳鸯竟又碰了面,于是趁夜色幽会,不料被人当场抓住。
郑板桥听后,动了恻隐之心,遂判他们可以还俗结婚,提笔写下判词曰:“一半葫芦一半瓢,合来一处好成桃。从今入定风归寂,此后敲门月影遥。鸟性悦时空即色,莲花落处静偏娇。是谁勾却风流案?记取当堂郑板桥。”
清朝一乔姓人家,家境殷实,有俩个儿子,父亲去逝8年,母亲苦苦把俩个孩子拉扯大。大儿子乔奇英已18岁,小的乔奇杰15岁, 也算平安度日。俩孩子聪明好学,深得张宝善老师的喜爱。
有个名叫赵德海的人,也是读了好多书,但他放弃仕途,到县衙谋个刀笔吏(字写错了用刀刮掉)的职。因为当时社会风气不好,官员到处搜刮民脂民膏,那怕是干个刀笔吏同样可以权谋私,只要百姓托他们办点事就得进贡,谁要得罪了他们,就遭陷害。赵德海名知法律要禁鸦片,他却合同他人隐报从中牟取暴利。
他的爱人就是乔奇英的小姨,于是赵德海就常往乔家跑,得知他家底厚实,就千方百计的讨得妻姐的欢心,并帮乔家长子在官府谋差事。看妻姐患有肝气病,劝她抽鸦片,说鸦片烟能治好她的病,把妻姐哄得团团转。后来发展到出入成双成对,生活腐败,外面风言风语不勘入耳,妻子劝他注意影响,他对妻子好言相劝不理不采,后来还拳脚交加。乔家长子为了靠他帮忙找个好差事,就开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儿子听了这些流言蜚语,暴跳如雷,狠狠指责小姨父破坏他家声誉,同时好言相劝母亲注意影响。这时赵德海唆使他妈出面指责孩子不孝,捆绑到树上又打又骂,打累了,赵德海接着打,孩子实在受不了了,就大呼救命。被孩子的老师听到了,才解了危。
而赵德海唆使妻姐状告小儿子不孝,加上赵德海又在衙门四处活动,案子很快就要判下来,当时只要晚辈出言不逊至少要判三年半的监禁,还得挨棒子一百下。
张老师知道后屈得慌,他连忙提笔帮学生奇杰起诉赵德海,如实向县衙反映这一情况。当时的法律只为自己起诉,帮别人起诉可要受到法律的约束。县衙看了是帮别人起诉的案件,不予受理。他接着往上诉,上一级也不予受理。张老师是个极正直的人,不相信有理没有说的地方,直接将状纸送到省府,总督端方接了案,便把此案的前因后果及相关的人证物证进行核实后,判词如下:
赵德海实属刁恶已极 着即猛力鞭背 荷枷游街三日 以儆刁风而正 自后不准再入 倘敢故违 准奇英 奇杰 捆绑送县究治
母亲 居心本善 一时误信谗言 致伤骨肉 今已自知悔悟 谕令奇杰开释回 尽职孝养 以慰亲心 毋负本部堂 以孝治之至意
张宝善进呈直告 不愧黄衫侠客之称 他日为官 定列绣衣直指之选 深堪敬礼 奇杰应终身事师如事 以答师恩之高厚
清代嘉庆年间,钱氏兄弟与戚氏表妹青梅竹马,哥叫钱良卿,一表人才,才高八斗。弟叫钱玉卿,丑陋不说,还有些痴呆。表妹名戚秋仙,这女孩越长越漂亮,如花似玉,是当地一枝花。随着年龄的增长,哥哥和表妹有悄悄话要说,常把弟甩在一边。
弟虽说有些傻,但忌妒之心还是有的,于是跑回家,对母亲说,我不管家里付多大代价,我一定娶表妹为妻。母亲听了,儿子这么喜欢表妹就和家人商量,家里一致同意。就来到戚家,说明来意,戚家一想,这是亲上加亲就答应了。
做哥的再不能与表妹成双成对公开露面,就转入了地下活动。因为那时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作主。钱家认为大儿子论人才,还是论文才,都是百里挑一,要找个儿媳是坛子里摸乌龟--—手到全拿。很快就给他找了一个,家境可以,但相貌平平都谈不上。本来钱良卿与表妹是天生一对,结果错了位,让这对恋人伤透了心。
因为钱良卿定在4月18要办婚事,可他内心一百个不情愿,而表妹戚秋仙的婚事也是赖也赖不掉。他俩偷偷商量,决心私奔往北走。天一亮俩人就迅速从各家逃出会合,可惜没走多远就走不动了,找了个客栈住了下来。
这马上要办喜事了,新郎不见了,到处找不着,就来到戚家,戚家说他的秋仙也在同一时间不见了,怀疑他俩是私奔了,发动所有亲戚朋友全力以赴,一定要把他们找回来。结果在客栈一把将他俩抓住,捆绑回来送衙门。
知县曰:“钱良卿八斗奇才,乃俪陋女 ;戚秋仙容华绝代,恨婿痴儿 。事原不平,偶固失当。”他发出了怜悯之心,他认为这是人间对他们的不公。
叹道:“鸳鸯仙去,不吹秦女之萧 ; 茅店征程 ,勿遇宵小之幕 ; 捉将官里; 苦了酒店长卿 ; 押解回来 却是西家宋玉。”
知县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寻找不到法律空当,来成全这对才子佳人,或者说从轻发落这俩人。他就请太守张船山帮助。
张船山想起大清律例,关于男女婚姻,未成婚男女 , 有犯奸盗者, 听女别嫁 , 女子有犯 , 听男别娶。
这就是说钱良卿和戚秋仙的对方都不会要他们了,只要他对方写字据就行。张船山想起这条款不由大喜,这就可以“全两美之情, 弥双方之恨 ,各安本分 ,不得违言 ……”
最后判决如下:
本太守为媒 出四天之臂 两方人做主 易鸳谱之名 改天盐以配张郎 洞房中夜叉一对 与京兆以俪仙 女凤龛里玉枝交辉
钱良卿配戚秋仙
钱玉卿配施姓女
成全了郎才女貌一对,并把貌丑配为一对,于是乎嫂子变成了弟妹,众人拍案叫绝!
清朝初年,朱世璧从小丧父,由母亲周氏抚养长大。做母亲的可怜孩子孤单,很少能严加管教的,长大后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也是可以知道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只要知道了不劳而获的好处,再让他重新奋斗,是很困难的。
农民自古朴实,周氏见孩子无赖,每天在耳边唠叨劝告是在所难免的,不想朱世璧和妻子袁氏竟然因此起了杀机。起先放火烧周氏的房子,想把周氏赶出家门,到后来,吵架时扬言要打死母亲。终于有一天,召集岳丈袁家人一门六口齐聚周家,夜里殴打周氏,哭喊声遍及全村。村人前来劝架,朱世璧在门口以家务事为由阻拦村人进入家门,直至把母亲活活打死。
天亮以后,全村人听说周氏已经死了,去朱家观看,已经钉入棺材中。地方报官处理,为隐瞒实情,朱世璧和大舅哥串通一气,订立攻守同盟,伪称自己不在家在地里种地。由仆人袁大抵罪。袁大以杀人罪被判处绞刑。朱世璧和妻子袁氏逍遥法外一年。
直到王士祯在翻看以前的案卷时发现疑点,重新审理此案,才使此案的真相大白于天下(王士祯时为扬州司理)。王士祯是怎样发现的呢?下面是王士祯的判词:
“朱世璧以子弑母,袁氏以媳弑姑,真咄咄怪事,令人不寒而栗!尤骇漏网逾年,未之伏诛也。绎其故,有加功之袁大俯首认绞。杀人者抵,谳狱者循是以论囚,当矣,何暇穷搜于恒情常理之外乎?迨宪批到职,调阅周氏尸图,致命伤一十八处,骨断肋折,具注棍棒真伤。庭鞫时,世璧愬母冤不哀,执袁大之打不力。”
经王士祯重新审问,真相是这样的:朱世璧和妻兄们打死母亲周氏以后,当时就把母亲装进事先准备好的棺材内,后来因为地方报官,在送母亲周氏的尸体去官府的路上,订立攻守同盟,由仆人袁大承担,为逃脱自己的罪责,说自己晚上在地里面浇地。王士祯在判词里说:“世有平日游手不耕,而中夜赴田戽水者乎?有见人杀母而不呼喊者乎?有统众殴人先为舆梓者乎?即世璧、袁氏不下手,亦为主谋。”轻轻的就揭穿了他们的谎言。
朱世璧和袁氏供认,当时他们用捣衣椎击打母亲,周氏的臁骨、肋骨都是他们打断的。周氏跪在地上求饶,求他们看在朱世璧死去的爹爹的脸上放过她,他们却抓着周氏的头发拿头往地上撞,用嘴咬她的耳朵!
王士祯在判词里说:“听断至此,目眦尽裂,发指上冠。觉有修罗人鬼,围环左右,人伦天理,至斯而灭。天怒人怨,至斯而极。”最后,王士祯判朱世璧和袁氏凌迟处死。
也是巧合,当年周氏死后,周围都下雨,就是这个地方不下雨,王士祯使这个案件大白于天下后,这里才开始下雨了。
光绪年间,上海有一户杜姓人家,父亲将女儿许配给赵家;不知情的媒婆来做媒,杜妻不满杜某不与她商量就将女儿许人,就答应了媒婆;而杜女的舅舅也为外甥女答应了一门亲事。不久,三家都来迎亲,争执不下,官司打到县衙门。知县陆元鼎审理此案,问杜女愿意嫁给哪一家,杜女哭着说:“从其一,则负其二矣,吾宁死也。”陆元鼎问:“死则不能复生,尔无悔。”杜女斩钉截铁地回答:“死则死耳,不悔也。”于是,陆元鼎命人取来鸦片汤,杜女一饮而尽,片刻便僵死了。陆元鼎问:“有欲收其尸者乎?”赵某表示愿意收尸。陆元鼎将尸体判归赵某,并将另两家的聘礼一并给他,让他厚葬杜女。赵某将尸体抬回家,杜女很快苏醒过来。原来,陆元鼎给她喝的其实是一种麻醉药。这样,赵某如愿娶得杜女,杜女嫁得真心之人,另两家也无话可说,陆元鼎巧妙地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难题。(出自《清稗类钞》)
当代著名哲学家冯友兰的父亲,光绪年间曾任湖北某县令,有一次处理一件风化案(多角恋爱),在叙述案情后,骈散夹杂地判决道:“呜呼!玷白璧以多瑕,厉实阶离魂倩女;棼朱丝而不治,罪应坐月下老人。所有两造不合之处,俱各免议。此谕。”(冯友兰《三松堂自序》)短短几句,有成语(白璧微瑕、治丝益棼)、有典故(郑光祖《倩女离魂》)、有传说(月下老人),文采斐然,且处理宽松,只指出感情误区,不追究责任。布告一贴,全县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