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班,收到东方集团董事文秉友寄来的一本书,名为《转折》。文总执笔,以第一人称写作,内容是关于1997到2006这10年东方锅炉的经历。
十年企业史,冠以“绝地重生”纪实,令人很有兴致一读。
还很少见过这么遭罪的企业,没有见过这么多倒霉的时间节点,汇聚在一处。
——19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爆发,国内出口商品锐减,电力需求明显减少。加之国内宏观经济调控,基本建设压缩,国家出台常规火电项目三年不开工政策,行业中许多企业处于半停产、停产状态,实力差或根基弱的企业倒下一批。据预计,当时有15到20万工人面临下岗失业状况。这是第一个节点。
——1997年5月27日晚,由东锅分包制造的山东邹县电厂6号机组锅炉52个焊口大面积泄漏,事件之严重,影响之恶劣,受到用户严厉批评,电力部成套设备局还将此前东锅国内产品一系列质量事故一起通报全国。东锅坏事传千里,市场一丢再丢,招标一失再失,企业一步一步陷入困境。这是第二个节点。
——1998年初,国家审计署对东锅例行审计,发现问题;后国务院稽查组再行调查,同年8月现任及上任班子4位主要负责人被刑拘,事由为200多万股股票下落不明。牵涉一批与东锅业务有关的省部、处级干部,布及股票审批、电力局、银行、省厅及地方许多部门,给东锅社会信誉和公共关系造成严重损害。这就是上世纪末国内著名的东锅股票事件,这是第三个节点。
一时间,东锅四处碰壁,四面楚歌。外部的人惟恐沾包,内部的人纷纷跳槽,员工思想极度混乱,长期以来对企业领导的信任,对东锅的认同与热爱,动摇了。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一个企业的员工,不再信任自己的领导,不再认同自己的企业,将是怎样的一种结果?心灰了、人散了,还能有救吗。况且,东锅是典型的大三线企业,窝在四川自贡的六山一沟一坝中,聚则生死与共,散则各奔西东,甚至没有机会原地重生。
东锅多年前创业艰难,职工是“肩扛人抬干打垒”过来的,比起共和国长子哈锅的天时,以及身处上海地区上锅的地利,东锅惟有靠人和。而此刻,人和若失,东锅将一无所有。
市场危机、信任危机、财务危机、退市危机、人才危机、生存危机……在危机重重的情势下,东锅挺过来了。他们是怎么挺过来的,我很好奇,边读边思考。
首先是班子好——
新班子卧薪尝胆的决心坚定不移。他们做了认真的反思和检讨,提出了目标和办法,做出了振兴东锅的庄严承诺。
领导班子团结向上,党政主要领导配合无间,有君子之约。这个君子之约浓缩起来六个字:哥俩好,好哥俩。前者讲关系,后者讲人品。
班子成员以身作则。一把手李太顺从省房地产公司调回来,工资少了一半;夫人跟来,丢了原先工作,没了收入;企业当时度难关,效益工资下调许多,他没有一句怨言。厂里要给他解决住房,也执意不要,多年住在简易周转房中。领导身先士卒,无私奉献,殊为难得。
其次是队伍在——
东锅至今保存着一封当年设计处高工给厂领导的信,主要就企业面临的问题,进行了非常中肯的批评,深挖了领导班子的错误,既尖锐犀利,又诚挚恳切,所谓患难真情,时艰方显义胆侠肝。
党建工作成为东锅凝聚力量抖擞精神的撒手锏。他们充分发挥党委的政治组织优势、党支部的战斗堡垒作用和共产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促进了干部队伍、党员队伍、职工队伍建设。
企业为保住关键人才,分配向关键岗位骨干倾斜,建立激励与制约并重的人才管理机制,提出了关键人才补贴方案。同时制定人才发展规划,向大家讲愿景,提出了工资改革的近远期目标,让所有人都能有奔头。
第三是产品强——
在企业最难的时候,东锅开始研制升级产品。由于产品名称型号繁多,在此不一一例举。仅以60万千瓦超临界锅炉的燃烧技术和关键设备为例。
由于跨国公司的封锁,国内每制造一台锅炉,就需支付近200万元的技术使用提成费,每年若有上百台60万千瓦锅炉投运,便有2个亿以上的代价。并且,由于技术受制于人,我们的产品走向世界亦被阻挠。
东锅开始了艰苦的研发,终于成功拥有了DBC-OPCC型双调风低NOx旋流燃烧器,“以优异的性能和领先的技术击败众多著名国外企业,一举中标,创造了国内企业在大型电站锅炉上应用自主知识产权和技术对欧美进口机组进行核心部件改造的先例。”
如今东锅早已成为产值超百亿元的优秀企业,年产百万千瓦单机容量锅炉达2800万千瓦的国家一级企业。东锅的历史不过45年,其间三次深陷困境、命悬一线,1997年的危机,仅为其中之一。如此跌宕起伏的命运,百转千回的经历,他们能咬定青山不放松,虽九死而终不悔,令人肃然起敬。
荷马史诗中有个西西弗斯。算是犯过错的,先是把宙斯的秘密告诉河神,以此换取了为人民造富的河流;然后把来索命的死神绑架了,事发后又欺骗了冥后,以使自己能留在人间。他因此受到最严重的处罚,诸神令他不停地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而石头由于自身的重量又滚下山去,周而复始万劫不复。
在当今中国,赚取个人浮财容易,为国家创造财富却难;投机取巧容易,为人民福祉奉献却难。重大技术装备企业肩负振兴重担,所经历的曲折磨难,如同那个滚石头的西西弗斯。没有他们的卓越创造,中国就挺不起一个大国的脊梁;没有他们的顽强坚持,中国就经不起大灾大难的考验。他们付出很多,其名与利所获却少。面对命运,他们的奉献与牺牲精神,是升华了的西西弗斯。
很惭愧,直到今天,才从《转折》一书真切知道了东锅的点滴。而那一刻我读到了中国工业的精神魂魄。那是对使命的义无反顾,对责任的万死不辞,对事业的赤胆忠心。